【燕洵水仙】战
是何等的场景呢？
高楼之下，是满目的断臂残肢，哀嚎遍野，踩碎的尸体挤出暗红的鲜血涂满地面，民众四处逃散，推搡拥堵，更有甚者，还有那无耻之徒妄图浑水摸鱼，将手无寸铁的女郎推入箭矢，只求一线生机，卑劣与光明也在此刻泾渭分明。
震撼吗？
是震撼的。
怕吗？
我们燕北儿郎，骨子里流的是骁勇善战、护家卫国的血，即便落得马革裹尸，也绝不言悔。却还是怕的，燕洵默然地想，怕他死了之后，陛下只剩孤家寡人。怕今后每年的月下酒，只有那帝王一人品尝。
但怕又有什么用？
战事已临。
燕洵不语，只远远站在城楼上，一双润水的眼睛恍若注入千年的寒冰，什么少年意气、风流公子的模样皆消失在冷刻的眉角里。他按在腰间的手忽然动了，只听铮然一声，长剑擦过剑鞘，直指敌军，厉声喝斥，“燕王远征，留我等驻守红川，是将身家交托我等，予以重任。本世子身负陛下口令，不出三日，红川必有援军！！众将听令，随我死守红川，若有那造谣生事辱我陛下威名、贪生怕死者——”
他上前一步，目若鹰隼。“立斩首级！”
呼吸静了一瞬，众人面面相觑，先是一人持剑跪地，接连便跪倒了一片，耳边有朔风冷冷刮过，卷走青年的铿锵余音，只听闻。
“——听从燕世子号令！！”
鼻尖萦绕的都是浓郁的铁锈滋味，有大魏的，也有他们燕北的，燕洵冷冷地想。长安再美，锦绣繁华，也洗不清九幽的恨。他未曾亲临丧亲诛族之痛，却也从之后的只言片语里读出另一人的痛。母亲、阿姊、父亲！！昔日音容笑貌浮现，形成熊熊烈火注入胸膛。
他毫不恐惧，果断地将剑拔出敌军身躯，鲜血喷涌，星点落入甲胄，任那血腥的颜色染红双眸，又反身劈入一人胸口。
我在做什么？我该做什么？
杀！！杀！！杀！!
在这尸山血海里，只有杀。敌军杀红了眼，己军也杀红了眼，燕洵只知道机械的抬起胳膊，用尽力气没入每一个妄图夺他性命之人的胸膛。什么红川长安，什么理智冷静，只剩下兵戈声撞入耳中，尚感些许活气。
埋在树下的酒还没尝，院里的柿子结成的果还没熟，他还没回到陛下的身边。
不能死！他不能死！就算泡遍尸山血海，就算杀尽这里的所有人，他燕洵也要活下去！！
恍惚有人靠近，那长剑避开了所有的阻拦，穿过所有障碍深深刺入腹部，燕洵只觉得冷，浑身发冷，手指轻颤，眼前也是一片如深渊的黑暗，他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，鲜血淋漓，痛的狠了，也算回留一丝清明。
要他死吗？他该死吗？燕洵只想大笑，却牵扯到腹间的伤口，扭曲了整个面容。以为仅凭此就能让他死吗？
绝不！！！
燕洵咬牙只拼尽力气后退，拔出这疼痛，血流了满地也毫不在意。他于腰间摸索出一柄短剑。轻喘一声，便将掌中利器插入那人的脖颈，血溅在脸上，是温热的慰藉。
他抹掉脸上的血，声音也是刀口滚过的嘶哑，“死守红川——”
死守红川...燕洵望向眼前一片焦土，低头苦笑，这回当真是死守了。
已是弹尽粮绝，生死一搏的绝望关头，杂乱的马蹄由远及近，掀起大片扬尘，敌友难辨。只瞧那声势，便知数量不少。若是敌军…若是敌军，燕洵忽而身子一颤，心凉了半截。
小兵远远望了一眼，随后沾满尘土的面容上，骤然就是极度的喜悦，他踉跄行至燕洵身边，颤声道，“燕世子，是殿下、殿下带援军到了...援军来了...我们有救了。”
呼喊在耳边炸开，如惊雷滚落，众军皆是一惊，随后便是气焰高涨，越攻越猛。
友军，友军…此刻来的会是谁？陛下远征长安，程鸢弃城而逃。
究竟…是谁？
燕洵攥着剑柄怔怔立在原地，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假，他单手捂住腹部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，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头脑不清。
马蹄渐近，来人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了，一袭迤逦王袍，眉染黛色，面容冷峻，长袖上的还沾着干涸的小片泥泞，想来也是一路加急，快马加鞭。
哐当一声，掌中短剑落地，他低喘口气，终是痴痴地笑了出来。
“...老天待我...待我...终究不薄...”
他望着他，轻声唤。
“...陛下。”
我的陛下。